2007年8月15日 星期三

Luiz


圖片註釋:" Infiltration homogène pour un piano à queue "
德國藝術家Joseph Beuys 1966年作品。



今夜,我想起 Luiz,一位遠在地球另一端的朋友。
認識 Luiz 的過程很特別,在 2000 年的Oaxaca,那一年我去了墨西哥。

由於簽證的關係 我比同行的法國朋友們晚了3星期抵達,
所以與朋友會合兩星期後又自己一個人搭著八小時巴士,
從 San Cristòbal de las Casas去補玩其他人已經去過的 Oaxaca。

在出發之前,Laetitia 跟我說她在 Oaxaca 的路上認識了一個人,
這人曾在瑞士學鋼琴,會說法文,覺得很聊得來就去住了他家...
Laetitia 邊說邊拿出一串鑰匙, 說她在離開這人的家時忘了把鑰匙留下來。
這個人 就是Luiz。
Luiz 家沒有電話、沒有家具,只有一架鋼琴,所以也聯絡不上他,
她正擔心要怎麼把鑰匙還給他呢。
總之,Laetitia 自信滿滿的說: 報上她的名字 Luiz 肯定歡迎我 ...

拿著 Laetitia 寫的她印象中拼字不完全的地址外加印象中大略的地圖,
我在隔天抵達 Luiz 家時已經晚上11點。
拿著 Laetitia 給我的鑰匙,打不開 Luiz 家巷口的鐵門,
鄰居家的狗開始狂吠,離門口最近的一戶人家
三個小孩把他們的頭探出鐵窗來打量我,
我用著非常有限的西班牙文以及無限的肢體語言舉起鑰匙跟他們解釋:
我不是壞人,我來找朋友,我有他家鑰匙,但我打不開鐵門,請他們幫我開門...
三個小孩睜大眼睛看著我,
搖搖頭說: 他們被反鎖在家裡,他們沒有鑰匙,而且大人不在家...

(天啊)...我同時為小孩們和我的遭遇感到不可置信!

已經凌晨了,灰姑娘的舞會結束了,而我也身心俱疲,
心中盤算了一下,半夜三更在沒有路燈的街道上逗留的危險性應該大於爬牆。
於是牙一咬心一狠,把我的背包丟進門內,
開始爬起三個人高的鐵欄杆。
三個小孩眼睛睜的更大了,不過還好他們的嘴巴是閉上的...
跳下來時我跟他們眨眨眼道了聲晚安,就飛奔到 Luiz 家門口。
依據 Laetitia 畫的圖,Luiz 家位於這小巷裡的最後一間,
敲了敲門,沒人應聲;
我用手上的鑰匙轉轉看, 門真的開了...

事情進行到此崎嶇不斷,無論是外在情況或內心,
在內心部份: 覺得不應該,但又不得不,
讓我不由得產生了一種當小偷的錯覺...

進到屋內,漆黑一片,於是我到屋裡四處看看,
傳說中的 Luiz 不在家...不過 Laetitia 的話一點都沒誇張:
『 Louis 家沒有電話、沒有家具,只有一架鋼琴』,
在約 40M2 的兩房一廳裡,客廳有一架鋼琴,鋼琴前有一條長板凳,
其餘的兩房: 一間完全空無一物,另一間應該是 Luiz 的臥房,
地上鋪了一條薄被當作床墊,上面擺的一條布應該是他的棉被。
在"床" 旁邊擺著兩瓶未開的啤酒,折疊整齊的衣物則排排放在牆角地上。

Luiz 不知去向,我怕他夜半回來被我嚇到,
於是動手寫了一張紙條,告訴他有個不速之客進了他家。
累到快暈倒的我,逕行進入那間空無一物的房間,
拿出一件外套枕著背包就睡下了。

Luiz 隔天告訴我,他半夜四點回到家,看我睡得很沉,沒有吵我。

對於後來幾天跟 Luiz 的相處,回憶起來,像是一種寧靜的狀態。
白天我享受自己一個人置身在古文明金字塔中,到處寫生畫畫。
晚上回家,會帶上兩瓶啤酒、飯菜與他一起吃喝;
知道他一天頂多只能吃一頓飯,一有機會就拉著他陪我吃飯。
除此之外,我們兩人都不多話。

當時的他,似乎對於自己的藝術堅持正處在一個交接點上。

我陪他去註冊了大學裡的建築系,
因為他發現當鋼琴家在墨西哥似乎是個太豪華的夢想,
生活中已經精簡到除了鋼琴一無所有;但到頭來,
鋼琴的重量仍然超過他所能負荷。
於是他想改行走建築,因為建築是所有接近藝術項目中最有發展性的。

在我要離開 Oaxaca 的那天晚上,Luiz 對我叨叨敘述起歐洲生活的回憶,
回國後的發展不易、以及因為經濟負擔的關係也即將得搬家。
也許是現實生活的艱辛,加深了他志氣難伸的苦悶。
我靜靜聽著他,卻找不到話來安慰他,
只記得自己最後笨拙的對他說: 希望有一天在巴黎能聽到他的演奏會。

進車站前,我擁抱了這個比我更瘦弱的男人。從此與他失去音訊。

因為,Luiz 家沒有電話、沒有家具,只有一架鋼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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